清晨,天色微亮,细雨绵绵。
从闸机口出来,骆满白忘了带伞,她拖着行李箱慌忙躲到旁边的檐下。
眼前这个坑坑洼洼的小广场上挤满了撑着伞的人。
(资料图)
骆满白抿着嘴角,她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小县城。
闸机口围了一圈中年男人,他们穿着皱巴巴的皮衣,嬉笑,吹口哨,小声讲些下三滥的玩笑话。
刚刚,他们其中的一个热情的领着骆满白去坐车,骆满白被带着走了几米后,察觉到了不对劲,用力甩开了那人的胳膊。
男人悻悻地松开了她的行李箱拉杆,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。
旁边同样在躲雨的男人点燃了一根烟,吸了一口,朝着骆满白友好地笑了笑。
一股劣质的烟草味顺着微风飘了过来,骆满白屏住呼吸,皱着眉点了点头,算是回应他。
时间缓缓过去,抽烟的男人被家人接走了。
她确定,林海泽压根没来接她。
忍不住自嘲冷笑起来,在火车上时,还眼巴巴的发短信告诉他大概的到站时间。
在期待什么呢?
今天是腊月二十三,小年,他们一家人此时此刻,应该团团圆圆的在包饺子吧。
哪里还会记得自己这个判给前妻,七八年没有什么联系的亲生女儿呢。
骆满白是从北京来的,周遭好像也带着一股从北方带过来的,生人勿近的凌冽冷气。
远远看去,一身白色羽绒服,长度遮过了膝盖,精致的小脸,苍白削瘦,乌黑细软的头发乱糟糟的窝在脖颈,她右手抓着行李箱,左臂上搭着一条黑白棋盘格围巾,黑色的马丁靴上有一个非常显眼的鞋印。
提到这个鞋印,骆满白就一肚子的火气。
她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,双脚肿得厉害,下车时被旁边车厢的一个壮汉不小心踩了一脚,这一脚下去,她原本麻木的脚瞬间恢复了知觉,疼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,差点在站台上疼昏过去。
在站台的大柱子旁边立好行李箱,刚想原地缓一会儿,她弯腰时正巧和拿着喇叭的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,对方没等她解释,脸上很不耐烦的挥手让她赶紧离站。
她也就顾不得疼了,一瘸一拐地跟着出站的人流一起下了楼梯过了隧道。
正值春节返乡高峰期,南朝县是个小地方,每天的车次不多,连站票都卖完了,到站时人挤人,工作人员也是为了安全着想,才禁止旅客在站台上过久停留。
但是这种种遭遇,在不明原因的骆满白眼里,全部归结于——小地方的人果然是又脏又乱,素质低,且冷漠。
她要去的浅林镇在乡下,问了几个的士司机,个个都趁着过年狮子大开口,开价就是两百块。
她身上的钱不够。
要在以前,她堂堂骆家大小姐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,但今时不同往日,她在火车上的洗手间里数过钱包里的钱,加上两个夹缝里的五毛硬币,总共只有一百四十五块。
“美女,你拼车吗?”一个男人小跑过来问道。
骆满白一时没反应过来,脚下退了半步。
男人解释道,“你别躲,我不是他们那些黑车,我是出租车……刚刚听见你问那些家伙说要去浅林镇,我正好有两个客人,不过还要等一会儿,要一起的话,我就便宜点收你一百好了。”
“哦,可以。”
按计划,骆满白要在这里待完整个寒假,所以现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。
男人把她的行李箱接过来,手上试着拎了一下,不重,索性一把举起来遮过头顶,冒着细雨走在前面,“你跟着我,我车停在那边!绿色的那辆,就在那棵香樟树下面。”
“好的。”
骆满白跟着冲进雨里,脚下遍地都是的小水坑,来不急躲开,一时泥水四溅,弄脏了她的白色羽绒服。
算了。
她已无心顾及这些。
“这雨下了多久了?”
北京的冬天寒冷干燥,一路南下,她热得解开了围巾,可是下火车后,空气又湿又润,骆满白感觉自己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里。
司机回头接话道,“昨天晚上路面都还是干着的,就今天早上刚下的吧,还没多久呢。”
骆满白听后,垂着眼眸,“哦。”
真不巧啊。
在车上等了半个多小时,司机带回了两个客人,一对撑着伞的母子,司机帮他们拉开后排的车门,骆满白赶紧往里坐过去。
女人抠着儿子的胳膊,还在和司机还价。
司机的头发已经湿透了,大颗的水珠从头发上滴下来,他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,绕过去拉开驾驶位的车门,坐上去翻出一块毛巾擦脸,“婶子,过年当然涨价了!今天都二十三了,咱们这里虽然说是南方,过二十四,但是他们北方今天都在吃饺子过小年了!”
小男孩看起来不大,十三四岁的样子,锅盖头,戴着耳机,摆着一张不想被大人管的臭脸。
果然,他飞快地甩开了妈妈的手,自己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。
女人见儿子先上了车,也躬着身子钻进车里,她坐下去时,整个身子都挤在骆满白身上,骆满白只能往自己这边的车门上靠。
女人坐在中间,边摊开胳膊腿,边冲着司机说道,“你少挣点不行吗?熟人还收那么贵!而且你们老陈家的小孙子还一直在我姐家里养着呢。”
“婶子你别开玩笑了,挣钱哪有人会嫌多的呢?现在春运都是我这个价了,”司机把毛巾收好,发动车子,“秋明……这孩子……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了……不过,我叔的赔偿金不都在林叔那里吗,养一个小孩应该绰绰有余吧,毕竟两个,三个,四个也养得起喽。”
缓慢的转了几个弯,终于绕出了火车站,上了大马路。
女人脸上略显尴尬,撇了撇嘴,“你们家是镇子上最早一批在县里买房子的,十年前一下子就能拿出二十多万,真能干啊。”
司机听完后也是脸色微变,转瞬间又笑嘻嘻的说道,“啥叫能干啊,还没对象呢,有合适的,婶子给介绍介绍呀!”
气氛缓和下来,女人的目光不知怎么就停留在旁边,缩成一团,把头靠着玻璃窗上闭目养神的骆满白身上。
于是半开玩笑的说道,“我看旁边这美女就挺不错的,你有车有房,模样也不差,两个年轻人可以认识认识啊!”
话音一落,车里顿时安静下来,凝固的空气中只剩下副驾驶上小男孩若有若无的哼歌声。
司机陪笑了几声。
显然大家都在等骆满白的反应。
她脑袋疼,火车上空气不流通,导致她整个人很疲惫,现在又被挤到车门上,可能是有点晕车了。
特别是听到那几句笑里藏刀的对话,太阳穴一胀一胀的。
老陈家,林家,赔偿金,陈秋明,寄养,四个,买房。
信息量真大。
还是说,这世界真小。
实在不想费神和眼前这个女人说话,但是话题既然已经引到自己身上来了,骆满白从来不是软柿子。
“您觉得有可能吗?”骆满白撑起胳膊,勉强坐直身子,修长白皙的脖颈,微微抬起下巴,露出锋利的下颌线,侧头,眼波流转,漫不经心的看向女人。
“您真的觉得我和他,般配吗?”